“2019行走黄河”:他们在准格尔奋力“洗”黄河
一念廿年,再走黄河。今天(11月18日)是黄河中游采访首日。
黄河大“几”字右上拐弯怀抱处,时隔二十年重游,这里不但换了“衣裳”,“户口本”还换了名字——鄂尔多斯,当年叫伊克昭盟。
宁蒙河段区间的鄂尔多斯高原,是黄河中游的暴雨多发区。一年的雨量都集中在夏日的几天内狂泻,暴雨成洪,将酥浮的黄土大量冲入黄河,淤塞河床,不断迫使黄河主流北移,直接威胁包兰铁路、公路……“跳进黄河洗不清”,于此为甚。然而,一路采访下来,感觉这里正在努力“洗”清黄河。
从前的伊盟,衣不蔽体,斑斑驳驳,人们竭力打着补丁。如今的鄂尔多斯,破碎的沟沟壑壑,渐渐堆绣成青黛的衣褶。它的市政府所在地康巴什,更珠围翠绕、蕴秀含光,有了“现代时尚城市”的雅号,还成了4A级景区。
康巴什,15年前的荒原,冒出一座不夜城。“行走黄河”采访组记者 李泓冰 摄
回看廿年前,砒砂岩如癌细胞般四处游走吞吃植被,满目萧索,惨不忍睹
其间,准格尔旗的流变,很典型。
且实录一段20年前的采访笔记,写于1999年6月1日:
上午采访伊克昭盟水土保持办公室主任韩学士,往准格尔旗德胜西乡曹家圪楞村察探砒砂岩区的严重侵蚀,再往暖水乡圪秋沟村,探访种植沙棘改善水土流失之实绩;中午在沙圪堵乡与一个水保调查团共进午餐;下午探访水土流失已基本得到控制的川掌沟流域;
周围漫山遍野、千沟万壑之间拥塞着一层层、一坨坨或红或白或黄的砂砾质页岩奔来眼底,许多山是彻头彻尾的不毛之地。狂烈的高原热风劲吹,暴雨时山洪的不断冲刷,把这里地表的表土搜刮殆尽,那些病态的页岩,恬不知耻地裸露着,像是大片大片的痈疽,望之令人恶心。“癌症”,原水利部长钮茂生的形容,倒真是恰切。
砒砂岩,是岩石风化而成。干旱时,它呆在那儿与岩石没什么两样。遇到雨水却顿时融化如酥,散作无数粗砂,涌向下游,并最后凝固于下游的河床之上。
解放以后,1958年、1960年、1969年,这里闹过三次大开荒,使得这里地表植被破坏殆尽,砒砂岩如癌细胞般四处游走,吞吃各处的庄稼与树、草等植被。所到之处,满目萧条,惨不忍睹。黄土高原支离破碎的沟壑已经让我们黯然神伤,不料,走到这里才发现,砒砂岩更加邪恶不堪。
这种东西种什么都活不成,让人们伤透了脑筋。
不过,也许任何东西都有天敌。一物降一物,人们终于也找到了砒砂岩的克星——沙棘。沙棘是一种抽条灌木。我们在准格尔旗的圪秋沟与川掌沟,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沙棘林。
这真是一种神奇的植物——伊克昭盟水保办的王副主任,用手扒开沙棘的根给我们看:那根系如蚯蚓般横亘于粗砂之中,居然是从邻近的沙棘母体中游走而来的。在方圆一二平方米之间,沙棘在三年内就可孽生四代到五代子孙。种一根,不用管它,几年后它周围就爬满了连绵交错的子子孙孙。
更难得的是,这玩艺儿还一身是宝——极佳的羊饲料,羊吃了可以生双羔。它还可以入药、焙茶、制酒、炮制化妆品……别去清理它的枯枝败叶,等长上几年,沙棘林内的土壤会得到改良,浮土也星星点点地冒将出来。
怪不得黄委要专门有一个“沙棘办”,确实值。
……
治毗砂岩的战役,30多年前就打响了。“行走黄河”采访组记者 李泓冰 摄
一夜暴富怎么了?可以富而好礼 不毛之地,这样变得郁郁葱葱
2019年11月18日,再访准格尔,行程基本和20年前重合:
往访国家能源准能集团哈尔乌素露天煤矿生态复垦,再往川掌沟流域看水土流失控制;薛家湾镇巴润哈岱村看淤地坝成效;沟门村访问81岁的当年治理水土流失的带头人吕世光;暖水乡德胜西村砒砂岩区采访治理情况。
准格尔,全国第一个国家水土保持生态文明县,一张蓝图画到底,从源头遏制粗泥沙入黄,居功至伟。“行走黄河”采访组记者 李泓冰 摄
准格尔地底下全是宝,夸张点说,一铁锹下去,就是品质超高的煤矿。埋得浅,品质好,这边露天矿很多。20年前,感觉遍地污黑,空气中都是煤腥味儿。现在,闻不着味儿了,但所见皆和煤有关,雄纠纠横跨沟川的铁路大桥上,轰隆隆走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运煤机车;公路收费口,排着长龙等着过卡的,是巨无霸式的运煤载重卡车……它们会从海路、陆路运往东北、华北、华东、华南。说不定,上海、广州、大连的光明,都伸着手等着准煤点燃呢!
准能集团观后感,如同《茶馆》的一句台词,“两大强国伺候着”——来自美国、德国最先进的大型采矿机械,动辄是亚洲第一、国际领先,这个集团光是机械设备就价值40个亿。而我们更关注的,是它的生物复垦,采煤炸出的巨坑,边开采边复垦,原来荒漠化的沟壑填平成了聚水的宝盆,不毛之地变得郁郁葱葱。
其实,对鄂尔多斯来说,现代时间仿佛从2003年开始。
这一年,国内煤价大幅上涨,每吨原煤从12元飙升到400余元。鄂尔多斯探明煤炭储量约占全国的1/6,七成地表下埋着优质煤……鄂尔多斯人突然间富得流油,有大量土地的农牧民昨天还赶着驴车,今天就换成“陆虎”,顿成舆论焦点,各种炒作让人眼花缭乱,忽而“人均GDP要赶超香港”,忽而民间借贷从热到崩,忽而鬼城传说风声鹤唳……
要一探究竟,还是得脚踏实地。
说回准格尔,2014年以前,还一直戴着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,摇身一变在全国百强县位居前列,30多万人口,财政收入动辄两三百个亿,远古留下的丰厚资源,在今人手中变了现。
然而,有了钱的准格尔,以及鄂尔多斯,也更加兢兢业业回馈大自然。
皇甫川,黄河河道淤积的“罪魁”,很多人在奋力为它洗白
皇甫川水土流失治理始于80年代,巴润哈岱乡川掌沟成了黄土高原水土流失综合治理全国示范流域,淤地坝功不可没。“行走黄河”采访组记者 李泓冰 摄
记住皇甫川这个名字吧,在地图上,它蜿蜒蛇行直入黄河。
黄河之“黄”,此川责任极大。
黄河在托克托河口镇以上水量占全河水量54%左右,沙量只占9%,而三门峡以下水量约占10%,沙量仅占2%,可以说是水多沙少。而河口镇至龙门河段水量占14%,而沙量却狂升到55%:龙门至潼关河段水量占21%,沙量也占34%,“一碗水半碗沙”其来有自。
黄河上游供的是清水,中游甩来了浊沙——这便是水沙异源。其间,粒径大于0.05 mm的粗泥沙对河道淤积危害最大,粗泥沙总量七成以上来自河口镇至龙门河段,两个主要“产地”,一是皇甫川到秃尾河地区,二是无定河中下游等地区。
川掌沟,就在皇甫川最大支游十里长川上游,沟里的3400口人,淤地坝打了近20年,打出了扎扎实实56座中小型淤地坝,坝群成了体系,滞洪拦沙,植树造田。这里地属黄土高原,那被巨灵之掌狠狠抠爬过的破碎山川,那穷得被四邻嘲笑了几百年的川掌沟,从粗头乱发变得风姿摇曳。
不独川掌沟,准格尔旗大大小小的淤地坝居功至伟,累计拦蓄入黄泥沙2.3亿立方米。据旗水利局干部估算,入黄泥沙约减少了四分之一。
人们现在还念念不忘“三田书记”吕世光。“行走黄河”采访组记者 李泓冰 摄
特地去沟门村,探访了一位81岁的老人,叫吕世光。从小喝着洋芋粥当放羊娃的苦孩子,后来当上巴润哈岱乡党委书记,人称“三田书记”。三田者,水田、梯田、坝田,他当年带着百姓苦干数十年,不光热衷“三田”,还狂热地迷恋种树,是巴润哈岱成为“全国生态建设样板乡”的功臣。
退了休,他还被旗林业局聘为顾问,领着人又在西起呼斯太河、东至黄河滩约70公里长的流域内种了40多万棵树!一直种到76岁……
大小也当过县级领导,这位吕老汉却放着县城不住,就守在沟门村老家,守着他当年种下漫山的绿,舒坦!
有客来访,吕老汉很高兴。“行走黄河”采访组记者 李泓冰 摄
老汉自称“两偏干部”。若干年前,有组织部领导看了他的档案,给了一句评价,“文化偏低,年龄偏大”,意思不宜重用。老汉耿耿于怀哩!
他听一位后生得意地说,干了一年多的镇领导,做了多少多少事,就拧着眉毛吼,“噫!我干了20年的镇书记,还没做出啥嘞,你就敢吹?!”
很了不起,有木有?
对了,说起黄河河道淤积的“首恶”——粗泥沙,就不能不说到砒沙岩,20年前就遭遇的“地球癌症”——“遇到雨水却顿时融化如酥,散作无数粗砂,涌向下游,并最后凝固于下游的河床之上”。它的克星沙棘,如今已经漫山遍野,它的根系牢牢抓住从前随暴雨四散奔逃的粗砂,束缚住了砒沙岩的癌细胞。
暖水乡毗砂岩区,虽然是冬天,绿意不再,也能看出植被丰盈,其中大部分是沙棘。“行走黄河”采访组记者 李泓冰 摄
20年前到访过的暖水乡圪秋沟村,除了还锲而不舍地种沙棘,更在沙棘改造过的沙地上,种起了油松、榆树梅、山桃、樟子松,甚至袅娜的丁香……
几天前,准格尔旗委书记乔允利在暖水乡调研农村水利工程,还在说,入黄泥沙的大幅减少,有力推动了地方经济发展。水利工程对农业灌溉和改善当地农村生活供水条件意义重大,得常抓不懈。
暖水乡德胜西村,“不治之症”毗沙岩治愈有望。“行走黄河”采访组记者 李泓冰 摄
是要常抓不懈。这不,旧恨未了,新愁又来。沙棘纯林寿命有限,如果不平茬(剪枝到与地相平),八年九年就可能成片死去。办法也有,就是种混生林,能让沙棘延寿。再一个,沙棘虽浑身是宝,也浑身是刺,采摘的人工成本太高,当地的加工能力也有限,还难以形成有经济效益的量产。
不过,办法总比困难多。三十多年就地覆天翻。截至2018年底,准格尔建了800多座淤地坝,水土流失治理程度达60%,森林总面积近400万亩,森林覆盖率达35.3%——解放时,这个数字不足1%!绿满准格尔,让希望也触手可见……用鄂尔多斯市委常委、宣传部长苏翠芳的话来说,“我们坚持的就是一张蓝图画到底,鄂尔多斯人就是有锲而不舍的劲头。”
在准能集团看了一部短片,说的是准格尔在白垩纪时期森林密织,才有了今天煤藏广布,结尾的愿景是让准格尔重织森林,让遥远的未来再生地下宝藏……
梦想确实是要有的,沧海桑田,不服来赌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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