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榆林:黄沙、绿荫、废长城(1999年“行走黄河”日记)

2019年10月22日09:42 | 来源:人民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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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者按

黄河宁则天下宁,黄河不靖则天下忧心。治理黄河,历来是中华民族安民兴邦的大事。1999年5月10日至6月13日,人民日报社“行走黄河”采访组,逆黄河而上,就黄河流域的防汛、断流、污染、水土保持、生态建设、文化承续等课题进行采访活动,刊发了上百篇、十余万字的文字和约200幅图片。

20年后, 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,人民日报社重启“行走黄河”大型融媒体报道,在“2019行走黄河”活动启动之际,人民网将“行走黄河”系列报道重新整理发布,以帮助网友更好了解黄河以及黄河治理情况。

●湮废难辨的长城脚下,有一抹难得的亮色

●“黑三角”:挖煤的代价太大了

●煤矿之上的双沟村布满裂缝,村民们要讨说法

1999年5月31日 星期一 阴有雨转多云 28-15摄氏度

榆林-神木-伊克昭盟东胜市 行程310公里

与长城不期而遇。

到了黄土高原与毛乌素沙漠的接壤处。这里的地貌,与这几天穿越的黄土丘陵沟壑区大不相同,陡起陡落的沟壑,被起伏不大的沙丘所取代,稍站得高一点,就可以览尽四野风光。其实,这里原先也是沟壑密布,只是由于沙漠藉风势南移,吹沙填沟,久而久之,将深沟抹平。榆林古城墙保存颇为完好,厚重而雄浑,兀起于大漠边缘,颇让人领略“秦时明月汉时关”的境界。

这里应该就是“不教胡马度阴山”的所在。《资治通鉴》说:“王称始皇帝,分天下为三十六郡,上郡其一也。”上郡,就是现在陕北和内蒙河套以南地区。当时秦朝大将蒙恬将匈奴逐出上郡,在这里驻军十余年之久,修筑长城北拒匈奴。直到与公子扶苏一起,被赵高和李斯合谋冤杀。据说西汉时这里曾大举移民,达70万人之众,加之大军常年驻扎,开始对这里的茂密森林大举砍伐。可以说,这里的水土流失之源,当溯至秦汉。

难得地下了一场雨,只是湿了湿地皮就停了。阳光迅速地穿透沉重的云朵,直射高原,云的影子洒落在地面上,使莽莽苍苍的起伏沙丘显得斑斑驳驳、忽明忽暗。就在这会儿,我们登上一处坡地,榆林市水利局副局长高玉祥往北边一指:“那就是长城!”

这就是长城?脚下是一线若有若无的低矮土丘,中间偶有突起之黄土方台,据说那就是烽火台了——这的确就是蒙恬始筑、历代修葺直至明清时犹称雄关铁壁的长城了!

长城已经湮废难辨,它那结实的城墙砖早被当地百姓挖走造房了,只剩下些夯土芯子,还在忍受着狂风粗沙的侵蚀和鞭击。差不多就是以长城为界,其北是风沙草滩区,其南是黄土丘陵沟壑区。

榆林给黄河流域平添了一抹亮色,也多少平复了一路沉郁的心情。虽说早就知道榆林是个治沙的老典型,但身临其境才能感到,人类与沙漠争夺生存空间的努力,真可以称得上是悲壮。

解放之初,荒沙就已经肆无忌惮时爬上了榆林古城的墙头,并攀城而入,漫进城内。事关榆林人的生死存亡,榆林从1974年开始治沙,植树固沙、引水拦沙、兴修基本农田。20多年过去,榆林已是遍野苍翠,只是在长城以北不远处,植被渐稀,荒沙探头探脑地仿佛总想伺机而入。不过,据榆林人说,以前是沙进人退,而今沙退人进已成定局。

刚下过雨,林子里的空气清新宜人,是行走黄河以来难得享受到的。偶尔还看到受惊的野兔飞快地掠过面前。这里的植被颇为丰富,适宜沙地种植的乔木有杨树、樟子松,灌木有花棒、紫穗槐,还有沙打旺草等等,绿意渐渐弥漫于黄沙之中。除了乔木以外,灌木及草可以飞机播种。几天前,飞播刚刚进行过一次,今天这场雨对飞播树种、草种的成活极有好处。

丰富的植被终于成了气候,流沙被固定下来,农业大有进展,总产量翻了一倍。原来不得已背井离乡的10多万户、60多万农民又重新迁移回来。榆林原是入黄泥沙最多的地区,而今水土流失面积的54%以上得到治理,全区年减少入黄泥沙1.69亿吨,比50年代减少了32.9%!

这消息令人鼓舞。

黄河一级支流秃尾河床内大部分河滩都被垦为农田,我们曾采访过去年长江洪水、深知沿江民垸妨碍行洪,因而对此举大惑不解。然而榆林水利局同志介绍说:这与长江及黄河下游情形不同,若不约束河流,河流在峡谷间游荡不定,会反复冲沙入黄,不如让它固定于较窄的河道,可以更方便对它的约束。

为了固沙,人们干得好辛苦。很多沙丘上,都打着一格一格整整齐齐的沙障——把干枯的稻秸和柠条之类,深埋在地下,沙就不会四处乱跑,再播下树冲和草籽就容易活了。一望而知,这个活儿会占用大量的劳力。

然而,巨大的反差几乎就在咫尺之间,这边拚命地治理,而晋、陕、蒙接壤地区的“黑三角”地带,对环境的破坏却触目惊心。

所谓“黑三角”,包括三省区的五地(盟)十三县,这一带煤的埋藏极为丰富。如饥似渴的人们在“国家、集体、个人一起上”的鼓舞下,真的蜂拥而上了。掠夺式的开发建设大量剥离表土、破坏植被,弃土弃渣直接倾倒于河道或裸露堆放于山坡、沟道,遇到暴雨和洪水便极易被冲刷入沟入河,形成严重的水土流失。据分析,仅神府、东胜、准格尔和河东四大煤田的开发,到2000年每年将向黄河增沙3000万吨以上。

神木县满眼皆煤,连街道两旁都像是用煤砌出来的。矿区对一些地方环境的破坏几乎是毁灭性的。我们特地去看了位于中鸡乡公格沟一带的塌陷区:这里的煤矿埋藏较浅,仅在二十米左右的地下,煤炭掏空后,这里地面严重下陷,地表深沟壁立,密如蛛网,吞吃了所有的地表水源,地面植被枯死。受害最重的双沟村,已经无水可饮、无水可以浇地,许多农田弃耕。人畜饮水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拉。一些人家被迫迁离原址。双沟村的农民生气地对我们说:我们刚刚到矿上去告过状。问他们:“你们想跟矿上怎么谈的呢?”

“他们答应我们,解决我们村里后生去矿上上班,现在说了不算!”

“要是让你们的后生去上班呢?”

“那就行了嘛。”

有50户人家的双沟村,是这样容易满足。但是,这里的矿区已经不复昔日辉煌,煤的销路不好,想必他们轻易不愿再进新工人。

我们是不是真的饥不择食了?是不是真的要把所有地下的资源全都挖光用净?晋陕豫一带的“金三角”如此,这里晋陕蒙的“黑三角”更是如此。

不久前刚刚成立的黄委晋陕蒙接壤地区水土保持监督局的同志,提起他们依法监督时,碰到一些违规的地方政府和企业官员极其傲慢和不屑的态度,黯然神伤。我们有《环境保护法》,我们有《水土保持法》,然而在地方保护主义和部门利益面前,至高无上的法律也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
挖了祖先的宝藏,夺了子孙的后路——我们这一代人在历史上就是这样一种形象?我们不曾直接挖煤,却也曾漫不经心地浪费过水和电,也曾漫不经心地只为经济指标的增长欢呼……

望着伤痕累累的大地,我们只觉羞愧万分。(记者 李泓冰 吴焰 周寅杰

(责编:于新怡、肖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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