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者按

黄河宁则天下宁，黄河不靖则天下忧心。治理黄河，历来是中华民族安民兴邦的大事。1999年5月10日至6月13日，人民日报社“行走黄河”采访组，逆黄河而上，就黄河流域的防汛、断流、污染、水土保持、生态建设、文化承续等课题进行采访活动，刊发了上百篇、十余万字的文字和约200幅图片。

20年后， 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，人民日报社重启“行走黄河”大型融媒体报道，在“2019行走黄河”活动启动之际，人民网将“行走黄河”系列报道重新整理发布，以帮助网友更好了解黄河以及黄河治理情况。

1999年5月28日 星期五 晴转多云 30-15摄氏度 延安

果然尽信书不如无书。

从小看熟了书本上对革命圣地的形容：巍巍宝塔山，滔滔延河水……然而，走进延安，不由人不惊诧：“这就是宝塔山？这就是延河水？”宝塔山不高，与山侧十来层的高楼一比，并不怎样巍峨。延河水宽阔的河床几乎干涸见底，只余一线细流，还藏污纳垢，满是垃圾。

也难怪，这会儿正逢延安枯水期。1944年美国特使赫尔利到延安时，毛泽东向他介绍说：延河水在冬天涨满，而在夏天干涸。

延安城的商业气氛也出乎意料。主要街道上遍布灯箱广告，都是宣传烟、酒与信用社的。商店肩挨着肩，所售商品颇时髦。高楼林立，宾馆、招待所极多，隔三五步就是一家。司机郭师傅说，延安在二十多年前连一座楼都没有，周恩来带越南的范文同到延安来，看了很难过，后来国家拨款为延安修了第一栋楼，四层高，名曰：“华源”——这楼如今早淹没在高楼之中了。1986年延安发过一场大洪水，老延安差不多给冲没了。如今的延安，是近几年发展起来的。

当年，红军在国民党的围追堵截之下，经过二万多里的长征走到甘南。林伯渠忽然从当地《甘南日报》上发现，陕北尚有“猖獗共匪”五万余众，“匪首”叫刘志丹，他立即告诉了毛泽东，毛泽东很兴奋，当即决定以陕北为立足点。长征于是结束。

可以说，刘志丹和陕北在关键时刻让中央红军绝地逢生。人民军队从此有了一块休养生息之地，并逐渐壮大，直至最后夺取全国政权。

范仲淹曾在延州带兵，当时这里是边城。据说那首著名的《渔家傲》：“塞下秋来风景异，衡阳雁去无留意……”就是在这里写的。

看了几处旧址和博物馆展览，一个突出的感受，是当年我党对群众路线的高度重视，与民众的亲密互动，积动调动下层百姓的参与意识，赢得了延安人民的广泛拥戴。

解放后，延安一度也没有太大的发展，除了几处革命旧址，仍是一穷二白，与黄土高原的其他地方没什么差异。延安人说起面貌的改变，第一感激邓小平，给了改革开放的政策；第二感激李鹏总理，说他从小在这里长大，对延安有感情，帮助了延安的发展；第三感激世行，援助了水土保持的项目，使延河流域的严重水土流失现象得到遏制。

看了一上午，觉得确实了不起，雁儿沟流域治理的精细程度和标准，比吉县要强。这里的贷款管理方式与吉县不同——吉县是与每户农民签合同，贷多少，多少年还清，为了保证还贷，还在修成梯田的第三年让农民每年每亩存入银行30元左右，存折由乡财政所保管，到了十几年后的还款期，这笔钱就可以作还贷之用了。但这里是由村集体将平整好的地再分给或租给农民。在柳林乡四岔铺村，农妇曹爱芳听我们问起贷款用不用还（她家每亩地贷了350元，已平整出梯田15亩）？她一脸茫然，说搞不清楚。

曹爱芳家里堆满了粮食，主要是玉米和豆子，卖不出去。粮站为了顺价销售，非但不收农民的粮，反而要农民用现金来支付买卖之间的差价——就等于粮站买了农民的粮，再转手卖给他，但实际上农民的粮还好好地在家里，这一转手的差价钱，需要农民来付。去年的差价低些，一斤在一角钱左右。

这里农民吃饱已经不成问题，吃好就难说了——曹爱芳正在准备她家的午饭：早晨剩下的稀薄糜子粥、烙几张白面饼，菜就是黑乎乎的炒洋芋块（土豆）。肉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的。

最大的问题，是没有活钱。曹说她家五口人，两夫妻和三个孩子，去年一年花了不到两千元钱，其中1000元是大儿子在延安上初中的学杂费，这就是说，除这笔钱外，她家每月的开销还不到100元。要用钱的时候，就扛上几袋豆米上自由市场，换回些钱来。大儿子读初三，中午不回来，从不吃午饭，没钱打饭，也不肯从家里带饭，说是怕寒伧，宁肯饿着——17岁的孩子，“长得跟他13岁的弟弟一样高”。13岁的弟弟在家，去年就不再读书了。她家有15亩地，都于去年和今年由坡地推成了梯田（每亩地的治理成本是650元，其中世行贷350元，乡里扶贫200元，自己投100元），经过两三年的熟化，可以指望高产。

世行这个治理项目是微利的软贷款，资金到位后，财政部依例想加些利息再拨到延安。刘志丹的女儿刘力贞也是一位老干部，听说此事便找到了有关领导。她说延安不仅在战争中牺牲了许多子弟兵，延安人积极支前，保证了共产党军队的后方稳固。延安在战争中牺牲的不仅是人，还有资源——三五九旅开荒种地的迅即在边区推广，固然解决了部队在敌军封锁中的吃饭问题，却也造成山林植被的某种流失。怎能还从治理延安水土流失的钱中再雁过拔毛？最终她的话起了作用。

晚上采访侯庆春教授，他跑了几十年的黄河流域水土保持，说这几十年的治理速度毕竟还是超过了破坏的程度。他还说，只要投入跟得上，黄土高原将真的变成“山川秀美”，会是中国农业的优良产区。可惜现在国内不少治理项目，每平方公里只拨一万元，非但无济于事，等于浪费资金。

太令人欣慰了。（李泓冰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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