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济南:不堪重负的龙脊(1999年“行走黄河”日记)

2019年10月16日09:32 | 来源:人民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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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者按

黄河宁则天下宁,黄河不靖则天下忧心。治理黄河,历来是中华民族安民兴邦的大事。1999年5月10日至6月13日,人民日报社“行走黄河”采访组,逆黄河而上,就黄河流域的防汛、断流、污染、水土保持、生态建设、文化承续等课题进行采访活动,刊发了上百篇、十余万字的文字和约200幅图片。

20年后, 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,人民日报社重启“行走黄河”大型融媒体报道,在“2019行走黄河”活动启动之际,人民网将“行走黄河采访日记”重新整理发布,以帮助网友更好了解黄河以及黄河治理情况。

●黄河是中华民族一根极其敏感的神经

●如果今年黄河发大水……

●面对悬河上的悬河,我们还能掉以轻心吗

1999年5月13日 星期四 济南 晴转多云 31-21摄氏度

从东营直奔济南。

平畴如砥,满眼绿意,正是小麦抽穗的季节。行进在鲁西北平原这片黄河冲积洲上,深感造物的诡异神奇。这片广袤的土地,都是拜黄河所赐。每一棵小麦的根系抓住的,都是来自遥远西北黄土高坡上的泥土,它们被黄河激流冲荡,被迫离开故土,随河水迁移来此,重新继续兢兢业业地哺喂这里的黄河子民。同时,它们也将黄河河床愈抬愈高,黄河大堤越垒越高,终于,大堤夹束着黄河,高高突起于平原之上,成了这片辽阔平原上一条嶙峋的脊骨。

行走于这条“脊骨”之上,似乎能听到它不堪重负的呻唤。

去年在九江采访长江洪水时,对那种“汤汤洪水”、“浩浩滔天”的景像,痛感人类的渺小和无力,痛恨长久以来人们对生态惨遭破坏的麻木不仁,从此对一切“人定胜天”的论调极为反感。

我们是个很奇怪的民族──一直以龙为图腾,声称“水是龙世界,云是鹤故乡”,可每一代中国人又在上下五千年之漫长历程中,总是嚷着“锁住黄龙”。我们和黄河,像是一对旷日持久的怨偶,又怕又爱,怕远多于爱。对大自然的敬畏,其实是一种宗教精神。国人一直有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英雄情节,民族性格中除人主之外,余皆不在话下。对菩萨、土地老爷、灶神之类,也多半只是一种亲切的民间恩怨,如乡亲如邻里,并不真当它一回事。至于对大自然的敬畏,骨子里是几乎没有的──只除了黄河。

成也黄河,败也黄河,没有黄河的大浪淘沙,中华民族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横空出世;没有黄河的咆哮横决,中华民族的耐苦勤耕也就失去了动因。同样,没有黄河的“定期”决口与改道、没有黄河流域愈演愈烈的旱、蝗灾害,中国封建王朝的改朝换代,也就失去了一点即着的导火索。

没有哪一条河,能与黄河的地位相比拟,它是中华民族一根极其敏感的神经,主宰了中国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的走向达几千年之久,直到更年轻蓬勃滋润的长江取而代之──所以能治得了黄河的大禹,才能成为治天下的共主;而“石人一只眼,挑动黄河天下反”的小儿科把戏,居然也真的把天下翻了个儿。

站在山东的黄河岸边,觉得北京、上海、广州是极遥远的存在。但仔细想想,对北京人、上海人、广州人来说,对每一个中国人来说,黄河却绝不遥远。如果你漠视它,它会不断傲慢地提醒你:我存在!我对你是个威胁!

历史上的黄河,“三年一决口,百年一改道”。对此,它永不悔改。

从中国人懂事以来,黄河就永不悔改地做着一件事:移山填海。它锲而不舍地把黄土高原的泥沙输向大海,一路上也沉淤了自己的河床,等到哪一天,人造的大堤终于束不住越悬越高的大河,它就一怒决绝,溃堤、漫溢、改道,再去寻找另一条河床……每一次横决,都是中国的一场浩劫,大片土地沙化,百姓流离失所,终至于饥民揭竿,经济衰颓,政局动荡……

正在改革之途中艰难跋涉的中国人,真的经不起黄河一怒!

都说黄河今年有可能发生大洪水──黄河,是不是真的会在今夏让健忘的国人大吃一惊呢?十几年来失修的大堤,能否缚住这条仰天长啸的苍龙?

在济南段的黄河大堤之内,我们走过麦田,走过农民违规筑的护田土堤,走过二级悬河上的荒草沙滩,走近有气无力缓缓流动的河水。据泺口水文站技术科长刘新民说,今天的流量仅100立方米/秒。但是,山东人仍对可能会来的洪水严阵以待。

黄河是“悬河”,甚至是“悬河上的悬河”──由于农民在河滩上擅建生产土堤,导致河水被挤逼在河道中央,淤高了主河道,使主河道往往高出河滩地,出现“二级悬河”。黄河就这样一高再高、一悬再悬,最高处竟达20米左右。光是从1958年到现在,河道就平均淤高了4米左右。就在济南,这个山东的省会城市,泺口河段设计防洪水位比市区地面高10米左右,一旦黄河决口,毁灭性灾难就接踵而至。

在初夏的酷热中,黄河人正在为捍卫自己的家园而奔忙。

在大堤上,看到一条极长的粗黑钢管顺堤蜿蜒。山东黄河河务局办公室副主任张振水告诉我们,这是为“淤背”用的。所谓“淤背”,就是抽取黄河水到大堤背后,沉沙固堤。我们看到,淤背的结果,是大堤背后出现了高出平地约8-10米的高台,抵住大堤,帮它分担洪水的压力──这真是一个妙想,只是成本太高。我们还看到,沿黄大堤相隔不远就整整齐齐地码着备方石,一些险工险段还在加固加高……

山东黄河河务局为我们组织了一次专家座谈。话题集中在今年黄河会不会有特大洪水?来了洪水我们有什么招数应对?有哪些困难?

专家们手心里都捏着一大把汗。

一位搞黄河调研的先生说:“长江去年九江大堤决口,我看着电视新闻,头上就冒冷汗:要是黄河的话,无论如何堵不住──在郑州以下,黄河都是地上悬河,高出地面10-20米,像一缸顶在头上的水,一旦决口便兜头泼出,一泻千里;再说,黄河大堤的土质与长江大堤也截然不同,长江堤是粘性土,黄河堤是沙壤,一冲即溃!长江退水之后,田可以照种,而黄河退水之后,留下的却是一片荒凉的沙漠!所以我们必须立足于防。”

另一位工程专家说起他们不久前举办黄河防汛演习。他看着河工们几乎都是长胡子的中年人了──黄河河务局已经20年没有招过工了。做第一批“柳石枕”时还显得动作娴熟,待到第二批就力不从心了。

什么是“柳石枕”?他们解释说,这是自明清时就传下来的黄河抢险办法:用柳条捆扎石块如巨枕之状以备堵漏。还有“搂箱”、“铅丝笼”、“阶斜帚”等等,都是从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手上传下来的,现在还在用。

几乎所有专家都异口同声:困难确实不少,但今年国家给黄河防汛工程的投入力度加大,今年光是给山东就安排了8.5亿元,中央决策层高度重视黄河防汛,山东省也已确立了以行政首长负责制为核心的防汛责任制……我们必须保证万无一失!

走进冷冷清清的济南黄河公园,对岸横卧着一个巨硕的黄土雕塑“黄河母亲”,想起来这是一个年轻画家的创意,当年传媒为此很热闹了一阵。相距不过两三年,“黄河母亲”已经被水激风蚀,弄得惨不忍睹,面目模糊。联想到东营那个长达700米、安放黄河水样箱的“黄河水体纪念碑”,同样不过三五年,也失了黄河水的真面目,箱中积污纳垢,徒有虚名地等待着偶尔有人过来凭吊。

围绕着黄河,隔三差五地就会有这么一场作秀,但是,正在忙于炒股、买房、陪孩子上钢琴课的人们,是不是真的意识到:黄河的命运和我们每一个中国人的命运息息相关?

(责编:于新怡、肖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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