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信仰的情感 ——陶建群《缠绵远方》诗作印象

前不久，看到资深媒体人陶建群先生《缠绵远方》(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）的诗集文稿。仔细拜读、反复赏析后，感觉他的诗作有明显的特色和个性，特别突出的是古韵深沉、意象鲜明、情感纯粹、技法娴熟等。

古韵深沉

陶建群先生的诗作，古典韵味浓厚，可以叫做古典味的现代诗，简称古典现代诗。这些弥漫着古典气息的现代诗，有古典之神韵、现代之形制。

他在诗作中发自内心、不由自主地喜用古典色彩明显的事物和意象。丁香体柔弱、花乱结、枝欲坠，是我国古典诗歌中常见的意象。“手卷真珠上玉钩，丁香空结雨中愁” “芭蕉不展丁香结，同向春风各自愁”等古诗词语句，因用象征手法写出了丁香所隐喻的美丽、高洁、愁怨等气质和特征，都是描写愁情苦意的名篇佳句。陶建群的诗作，既深得古典诗词的精髓，又迷离而不轻佻、朦胧而不晦涩、低沉而不颓唐，借用陈词旧典表现新时代新生活，努力实现了古典性与先锋性、传统性与现代性的结合，在继承中扬弃，在尚古中出新。

用典是有浓浓学术味儿的古典范儿。在陶建群的诗作中，不仅用典多，而且信手拈来，自然无痕。一方面，说明诗人写作功底深厚；另一方面，说明诗人学识渊博。“曾经让题诗的红叶/飘流在梦中思念的港湾”（《曾经》），“愿你我从如泣如诉的琴弦上/化成双双彩蝶飘出”（《无题的恋歌》），“栖息于唐宋诗词中的杨柳驿站/惊起一滩鸥鹭”（《醉酣》），用典都是既贴切又自然。在《黄昏写意》中，则用连续三个典故，串联成诗的主体。在《今夜/为你写诗》中，“在荷塘月色中”“在一枚枫叶上”“在雪花飞舞时”等几个段落，也是连续用典、铺排用典。在《石人赋》中，“女娲用你去补天/精卫用你去填海/大禹用你去筑堤”，神话典故集中出现。在《良宵》等中，则通过直接点名泰戈尔、朱自清等方式，显示诗人学识之丰。

此外，陶建群是在人文精神大讨论的年代，入行、入道，并展现诗歌写作才华的。在他的诗作里，无论是古典情怀、现代气息，都有人文精神的底蕴。

意象鲜明

在陶建群的诗作中，意象鲜明、意象强烈、意象丰富。在这些意象中，出现最多、印象最强烈的是雨巷、细雨和丁香，他们共同组成了令人回味的意象群，强化了他诗作意象诗的色彩。

他自称受戴望舒及其《雨巷》的深刻影响，《缠绵远方》中有多首诗作出现雨巷的意象。例如：“哀怨的笙箫声里/飘落在悠悠的水巷”（《送你一束思念》）。“情意绵绵地诗行/是悠长寂寥的江南雨巷吗”（《思》）。深入看陶建群的诗歌，感觉他神似雨巷先生。在江南悠长悠长又悠长的雨巷中，有一个打着红纸伞的古典女郎在前，雨巷先生撑着黄纸伞在中，打着花雨伞的一个摩登女郎在后，后者对前者遥望，倾心仰望仰慕。

他虽然深受《雨巷》影响，但又努力跳出戴望舒的雨巷、超脱戴望舒的雨巷，可谓爱古而不溺古，尊古而不迷古。在《飘出雨巷》中，直言要“走出迷茫幽深的雨巷”，“飘出这凄清而又寂寥的‘雨巷’”；在《雨巷幽思》中，在“杏花雨巷”和“多雨的季节”，“草尖上的露珠”欢快地滚落，打破“古老而沉闷的雨巷”。这两首明显依《雨巷》而生而成的诗，都是要冲出雨巷、超脱雨巷，抛掉烦恼忧伤，走向快乐昂扬。在《走出去》中，直接呼喊要“走出那油纸伞摇曳的雨巷”，“走出那把心湿透的雨季/不再抒写忧悒的诗章”，用不怕狂风暴雨、不惧冰封雪寒的热血筋骨，抒写不褪色的篇章。

在宋词中，也有写到小巷的名句名篇。在秦观《望海潮》中，“金谷俊游，铜驼巷陌，新晴细履平沙”，透出公子王孙的踌躇满志。在周邦彦《拜星月慢》中，“夜色催更，清尘收露，小曲幽坊月暗。竹槛灯窗，识秋娘庭院。笑相遇，似觉琼枝玉树相依，暖日明霞光烂。永盼兰情，总平生稀见。”写活了小巷遇美的美好夜遇。在蒋捷《声声慢?秋声》中，“黄花深巷，红叶低窗，凄凉一片秋声”，小巷虽风姿清雅，却凄凉、深婉。陶建群诗作中的雨巷，乃至戴望舒的雨巷，从语境上更近于清明时节的小巷，表达的是在小巷中雨中遇美的怅惘、失之交臂的幽怨、去留不定的纠结，是苦中有甜、悲中有喜、忧中有乐的低沉、复杂情绪。

在陶建群的诗作中，细雨的情景、意象用得很多。或许这与诗人早期成长、生活的环境有关，与诗人深受《雨巷》一诗的影响有关，与诗人享受细雨中漫步的情调有关。在《给你》中，描绘“多雨的季节”的“缕缕雨丝”。在另一首《给你》中，一场雨、雨巷、雨中悠扬、雨中的故事，在这首16行的小诗中，差不多隔上三四行，雨字就出现一次。此外，诗人从多个角度展示雨的意象，“飘向凉凉的雨季里/在那条短短地/小巷尽头”（《别》）；“在小雨忧郁的呻吟中/你祝福的短笺/翩然而至”（《醒》）；“流雨飞雪”（《诺守》）；“曾经和风细雨里/撑出一伞秋波荡漾”（《曾经》）。在《下雨的时候》中，雨字更是高密度、高频次出现，出现了12次，几乎两三行出现一次。在《又逢雨季》中，差不多每两行就出现一次雨字。在《雨秋》中，从“当丁香花的幽香/弥漫到雨巷的尽头”的开篇之初起，几乎行行有雨，句句有雨。在《雨春》中，虽然雨字出现的频率没有那么高密，却是把细雨和小巷结合起来谋篇布局、抒情写意。

宋词中同样有很多写雨的名句名篇。在晏殊《蝶恋花》中，“红杏开时，一霎清明雨”，是令人惬意的雨。在柳永《八声甘州?仙吕调》中，“对潇潇暮雨洒江天，一番洗清秋”，是秋天傍晚的江雨。在晏几道《木兰花》中，“墙头丹杏雨余花，门外绿杨风后絮”，是初春的凄苦中带暖意的雨。在秦观《浣溪沙》中，“自在飞花轻似梦，无边丝雨细如愁”，是叹春的花雨。但在陶建群的诗作中，飘飞的雨，多是令人惆怅的春雨、让人失意的丝雨。

丁香也是在《缠绵远方》中多次出现的词语、意象、情景。例如，在《想你，在节日的夜晚》中，“期盼洁白的精灵/衔来一枚丁香”。在《雨秋》中，则是丁香的意象和细雨的意象交织并现。在陶建群的诗作中，丁香意象不仅有古典文化的基因，还有西方文化的影响。西方人也看重丁香，美国诗人惠特曼诗作中的丁香意象也很有名，在《当紫丁香最近在庭园中开放的时候》这首怀念林肯总统的名作中，就浓墨重彩地描绘了丁香的形象、塑造了丁香的意象，“那里有一丛很高的紫丁香/长着心形的碧绿的叶子/开满了艳丽的花朵/充满了我所喜爱的强烈的芳香/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奇迹”。无论在中国诗词还是在西方诗歌中，丁香的形象和意象基本上都是有伤有悲、有忧有愁。

伞也是陶建群先生诗作中常用的意象、常有的物件、常见的用词，并经常与细雨、雨巷相伴出现。在《给你》中，“相识在一场雨中/那把伞”，“在悠悠雨巷中等你”。在《遇》中，“细雨霏霏”，“一把纸伞”。在《雨夜》中，“那把伞”，春雨中等，屡有出现。

读完《缠绵远方》，仿佛把玩了一块美玉丁香，半透不透、含蓄内敛。总的印象，陶建群的诗作犹如美玉做成的丁香，耐人寻味；或如带着美玉丁香的佳人，徜徉在丁香花丛中，令人神往。他犹如一位工艺美术大师，一位琢玉大匠，他每天的工作、每天的生活，就是用不同材质、不同大小的美玉，做出形态各异、大小不一的美玉丁香、丁香女神。对做出的每一块美玉丁香、每一尊美玉丁香女神，他都满意，别人也中意。但是，他就是要不停地做下去，做美玉丁香，做丁香女神，就是他的生命、他的生活、他的生机。

“葡萄美酒夜光杯，欲饮琵琶马上催。醉卧沙场君莫笑，古来征战几人回。”美玉加丁香，丁香加仙子，这就是陶建群诗歌艺术的理想、诗歌创作的追寻、诗歌生涯的灵魂，既有视死如归、仗剑天涯的豪放，又有热爱生活、珍惜生命的不舍。

情感纯粹

在《缠绵远方》这本诗集中，不仅有人之情、爱之情，还有理之情、物之情。陶建群先生本人坦言，他的诗作基本上是写爱情的，写爱情的美好，爱情的忧伤，爱情的亮丽，爱情的沉痛，爱情的欢乐，爱情的痛苦，他们交织在一起，编织成各种各样的情网展示给读者。“真想将缕缕思念/汇成大海/载着我满舱的祝福/为你编织温柔的情网”（《真想》）。《生命》是一首与众不同的说理诗，是理大于情的诗作，以情语表道理的诗作。《昨夜的巴黎》则是针对巴黎圣母院的大火，感慨万端，以艺术的方式表达了对著名建筑物火灾损毁的痛惜和感伤。这首诗用新闻般的速度，艺术地对世界文化事件作出了快速反应。

从《缠绵远方》可以看出，诗人表达的情感是集中、浓烈的，所写的题材是单一、单向的，但诗人却不是一个“单向度的人”，而是一个丰富的人，白天政论家、晚上诗歌家；工作理论家、业余文学家。单向度的题材、情感，也无可厚非，一泓清泉，比一坑污泥浊水要好。单向度的情感，因其浓烈、集中，成了有信仰的情感。因为信仰是单向、单一的，是指向固定、恒定的，使有信仰的情感显得更加纯粹、浓烈、光芒。因为诗人相信，爱情虽然有晴有阴、有风有雨，但终归是美好的、伟大的、可歌可泣的。在《遇》这首诗中，诗人直接抒发了他对信仰的忠诚和热爱，“坚定希望的信念/认清人生的航向/走向理想的彼岸/创造明天的辉煌。”

技法娴熟

陶建群不仅诗思悠长、诗意勃发，诗技更是运用自如、运斤如风。他对炼字炼句很讲究，《等》中“拉成长长的破折号”，有“庭院深深深几许”的味道。

陶建群的诗中有一些奇思妙想的词句、想法，如电影中的流畅剪辑一样，衔接自然、紧密，这些都是诗人技法娴熟的体现。例如，“守望的日子/便开始一天天消瘦/瘦成一支走调的竹笛/从孔中圆圆的滑出”（《恋》）。也有一些近似神来之笔，“愿这绵绵的雨丝/一头连着我/一头牵着你/一直到永远”（《雨夜遐思》）。诗人为此不嫌重复，在不同诗篇中乐用不疲、再次出现，“绵绵的雨丝呵/连成长长的丝线/一头系住你/一头拴住我/相逢在销魂的春夜里，一直到天明”（《夜逢》）。此外，《好久不见》的艺术表现力、艺术感染力都比较强。《致诗友》整体构思好，明快干净爽朗，透明却又耐人寻味。《最想是从前》整首诗想象丰富，语言流畅，浑然天成。诗集中少数诗作略有刻意经营、雕来琢去之嫌，如果有更多《最想是从前》一样的浑然天成之作，阅读效果会更好，艺术感染力会更强。 （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、文学博士）

陶建群：资深媒体人，多所高校客座教授。著有报告文学集《生命的辉煌》《神奇的种子》，散文集《穿越心灵的岁月》，诗集《送你一束思念》《缠绵远方》，评论集《谁在制造官场应酬》，长篇对话录《走过仕途》,教育理论专著《真善美的教育》《区域教育发展“房山策略”》等10多部著作；参与编著时政评论集、学术论文集20多部。在中央重点党报党刊上发表1000多篇文章，其中有些作品曾获国家级奖，有的被《读者》《作家文摘》《文摘报》《报刊文摘》等转载，有的被人民网、新华网、光明网等中央重点新闻网站首页头条转载，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。（来源：光明日报客户端）